在过去的一周内,华为自动驾驶路测视频在网络上刷屏,这是华为汽车业务的一次阶段性成果展示。
“天天做(路测)没感觉了,每个版本都在进步。2019年第一次看我们和国际车企合作的路测视频,经过两年的打磨,体验越来越好。”在近日上海车展的采访中,华为智能汽车解决方案BU总裁王军说道。
这家国际车企正是奥迪,在自动驾驶领域,华为和奥迪也有非常久的合作,不过,在近期国内的落地实践中,华为率先和北汽牵手。近2-3年的时间内,可以明显感觉到华为在汽车领域的加速度。
与此同时,赞美和争议一同扑面而来,业内有观点认为华为自动驾驶技术有可圈可点之处,也有观点表示还不够成熟。但是,仅凭借一个视频还难以评判更多指标,而比目前技术争端和路线选择更重要的是,最后究竟谁可以更快普及,谁能在汽车圈走得更加长远。
王军多次强调:“华为智能汽车解决方案BU,绝不仅仅只有自动驾驶技术,自动驾驶技术只是一方面。这块业务既是2B又是2C,一方面我们进入到汽车行业是战战兢兢的,汽车行业安全、可靠、耐久、舒适要求非常高,另外一方面我们也在进入到2C的品牌里。”
从2019年正式成立汽车BU以来,华为一直在重复其定位:做零部件供应商,做Tier1、Tier2,希望和车企合作,而非竞争。
汽车行业资深分析师钟师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以往华为与多家车企谈的合作基本是主机厂—供应商模式,在汽车朝着智能网联电动方向发展时,华为的强大技术资源就可借机全面’入侵’汽车业。车企都对科技企业抱着欢迎合作的态度,大部分车企更愿意华为作为单纯的技术供应商。继续合作的前提是华为自己不要直接造车,否则就是多出一家对手型的新竞争者。”
在他看来,华为究竟什么时候直接进入造车行业,目前仍是众说纷纭之谜,但已经开始尝试进入汽车利润链上下游板块,和车企合作,华为自身也可以积累市场大数据。
王军的回答很直接:“目前真的没有考虑(造车),如果零部件业务做得足够好为什么要造车?造车也不一定赚钱。”
话语背后,首先能感受到华为是一家有成本思维的公司,从一系列动作看,华为更多在于宣传产品,而少谈大战略,并且注重商业回报;其次,在进入新行业过程中,华为行动迅速,排兵布阵能力强大,尽管芯片、终端等业务受到打击,仍可以感觉到各条线业务井然有序,内部业务转移整合,进退有度。对于华为而言,这也是当前复杂形势下不得不走的一步险棋,在一些内部人士看来,这是华为终端、汽车业务重生的机遇,在外界看来,这也是华为的一次再创业。
汽车BU:华为的第三只眼
在华为内部,2012年就已经开启汽车的研究和技术储备,最开始以车联网为团队名称,由华为轮值董事长徐直军率领。
王军回顾道:“在2017年、2018年时,我们BU还没有成立,当时徐董事长考虑华为进入这个行业能够给最终用户带来什么,怎么跟车企合作,希望创造新的商业模式,因为当时论证了决定不造车了。那时找到了一些车企讨论,最后有些车企同意跟华为采用华为inside模式,本质就是从整车定义的时候联合设计、联合开发,当时还没考虑是不是有品牌销售。”
直到2019年,华为汽车团队真正浮出水面,5月29号,华为正式成立了智能汽车解决方案BU,来执行面向智能网联汽车的战略。布局多年的汽车业务终于升级到了一级部门地位,和三大BG并列。当时华为将汽车BU移至集团下,隶属于ICT组织,与BG在同一排位,汽车业务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2020年,汽车BU和消费者BG进行整合。具体做法是,华为将智能汽车解决方案BU的业务管辖关系从ICT业务管理委员会调整到消费者业务管理委员会,同时任命汪涛为消费者业务管理委员会成员。同时,重组消费者BG IRB(Institutional Review Board,指管理委员会)为智能终端与智能汽车部件IRB,将智能汽车部件业务的投资决策及组合管理由ICT IRB调整到智能终端与智能汽车部件IRB,任命余承东为智能终端与智能汽车部件IRB主任。
到了2021年,一方面,汽车BU对外展示更多软硬件能力,背后是诸多团队的支持。华为智能汽车解决方案BU ADS智能驾驶产品线总裁苏菁就在近日采访中介绍道:“自动驾驶这一块有2千多人,纯算法1200人左右,算法里面可以分几个部分,第一是大感知,包括视觉、激光都在大感知团队里面,第二个预测,第三个叫PNC,每个团队的规模大概都在200-300人不等。”
而华为内部,在基础研发层面可以进行能力复用,汽车BU成立前就已经存在深度学习、视觉处理器、电池、电机、电控等研发部门。以华为MDC使用的自研AI芯片为例,有华为内部人士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该款用于汽车的AI芯片,相关研发部门从2018年就已经开始设计,按照车规级别进行研发。
另一方面,汽车BU和消费者业务也在合作,王军说道:“我们跟消费者BG有非常紧密的合作,比如我们在做场景应用,智能座舱的基础HarmonyOS是消费者BG做的,在此基础上我们增加了一些车机方面的能力,从而成为车机的HarmonyOS。另外我们在语音语义能力构建等其他方面也有合作。”
同时华为也开启卖车服务,4月20日,华为消费者业务掌舵人余承东宣布,华为智选正式开卖赛力斯SF5,这款车型会进入华为的门店和旗舰店。华为和小康集团进行合作,既有销售渠道支持,也有设计层面合作。
对于华为来说,目前产业主要是网络连接的管道业务和终端业务,这是华为的两大支柱,而汽车是近年来华为开辟的新赛道,寻找的第三只眼。
在美国的打压和激烈的竞争之下,通信业务天花板早已可见,手机业务被卡脖子,荣耀已经出售,核心的业务都面临着不确定性,汽车可以看作华为寻找的新增长点。并且,汽车技术方面,没有一个国家处于垄断地位,美国、欧洲、日本等地区都各有所长。长期来看,华为布局汽车,制约少,同时也有自主研发的机遇。
另一厢,汽车这一大型移动终端,蕴含着巨大的变革机会。虽然汽车销量增速放缓,但汽车电子零部件增量市场在扩大,尤其是新能源车、自动驾驶的发展,带动了供应商的洗牌。
竞争对手究竟是谁?
在ICT、人工智能的应用场景中,汽车是众多触角中的一个大型终端。在汽车联网,奔着自动驾驶前行的过程中,更关键的显然是“自动”。而谷歌、BAT、华为这些公司,早已储备了大量的智能化技术,并且他们跨界的成本,比传统汽车自己直接跨界到自动驾驶这个新物种的成本要低。因此,科技企业们纷纷下场汽车界,不论是否直接造车,眼下局面堪称“修罗场”。
梳理场上玩家,最典型的三类企业,一是新造车企业们,特斯拉、蔚来、理想、小鹏、以及传统汽车的新品牌等;二是纯互联网公司,包括谷歌、BAT、滴滴等;三是华为、小米这一类硬件创新者们。
其中,华为的表述是要做车企的合作伙伴,供应商,并不排斥品牌。但是围绕着硬件、软件产品,华为面临的竞合关系变得更加复杂,而汽车的产业链本身比较稳固,合作紧密,大家各自占位,刚冲进来的华为面临激烈竞争。
自华为宣布汽车业务以来,汽车业内不少人士都认为,博世是最直接的竞争对手,但事实上竞争层面不止博世,因为华为的汽车产品线涉及芯片、模组、操作系统、三电系统、智能驾舱、计算平台、自动驾驶辅助系统等等。
从硬件企业看,计算平台竞争激烈,华为最新的MDC有400TOPS和800TOPS两个版本。高通已经推出了汽车专用的通信模块,车载网联解决方案、骁龙数字座舱产品,最新的Snapdragon Ride自动驾驶解决方案,根据高通SoC和AI加速芯片搭配,可以实现10~700TOPS的算力。
英伟达(NVIDIA)提供的是计算解决方案,4月12日,NVIDIA宣布推出下一代自动驾驶汽车AI计算平台NVIDIA DRIVE Atlan,通过最新的GPU架构、全新Arm CPU内核以及深度学习和计算机视觉加速器,该平台将实现每秒执行1000万亿次操作(1000 TOPS)。今年1月,NVIDIA创始人黄仁勋在一次视频会谈中谈道:“到2030年,我认为可能将有20%的汽车实现高级自动驾驶,其中大部分会采用NVIDIA技术。”
英特尔的子公司Mobileye一直在辅助驾驶领域深耕,近日对外宣布,其自动驾驶系统Mobileye Drive已经实现商用,由Mobileye EyeQ系统集成芯片和软硬件解决方案驱动,达到L4级别。此外,地平线、芯驰科技、黑芝麻等国内的初创芯片企业,也陆续推出高性能产品。
软件派公司,基本上是对汽车“安卓系统”的争夺,比如百度的阿波罗(Apollo)计划,是百度的自动驾驶软件开源平台,可以帮助用户结合车辆和硬件系统,快速搭建一套自动驾驶系统。华为“八爪鱼”平台,同样是协助车企零基础构建自动驾驶开发能力,降低开发门槛。百度之外,还有一众国内的初创企业,小马智行、文远知行、AutoX等等,都是瞄准L4、L5解决方案进行投入。
在钟师看来,华为的最大竞争者应是安波福,其次是百度的阿波罗项目。
事实上,以安波福为代表的汽车传统供应商们,在传统业务外,也正加大智能驾驶的投入和研究。德尔福分拆后,安波福就聚焦于自动驾驶、互联网服务等业务,上海车展期间,安波福向中国市场推出了其最新一代ADAS(辅助驾驶)平台及区域控制器;据悉,博世集团于正式启动了智能驾驶与控制事业部,在国内的工作重点是开发专门针对本土的ADAS系统;大陆集团目前已经有成熟的传感器,包括毫米波雷达,智能摄像头和环视摄像头系统,当前重点推出的新型传感器和域控制器,以支持更高级别自动驾驶系统解决方案。
不难看出,华为进入的汽车圈,是一个四面八方都是劲敌的行业,华为要做集成解决方案的提供商。有业内人士向记者表示:“就国内汽车行业而言,核心零部件能力仍缺乏,华为如果学习国外公司,成为汽车某一个细分领域的专业企业,难度不小,所有领域做到世界第一不太现实。尽可能接触全部零部件,有选择地研究部分零部件,重点把握关键零部件,目前来看是华为的思路。现在华为在摸索阶段,会有3-5年的过渡期,之后华为可能进一步拓展边界。”
华为能否弯道超车?
从无线业务,到终端业务,华为一次次进行创业,尤其是手机业务在历经波折后,来到了全球第二的地位。华为创始人任正非曾说过华为的管道策略,终端是管道战略的一环,是水龙头,可以撑大管道。华为终端,就是要不断把这个管道拓宽。
如今终端受到压制,汽车成为华为的新一轮创业,而汽车产业更特殊,既有管道属性、又有水龙头属性。对比来看,汽车承载的信息量非常大,手机和汽车的数据不在一个量级。汽车联网后,各类硬件、软件都需要重新适配,各项传感器收集的车内信息、路况信息迅速增长。从业务逻辑看,华为围绕着电子信息流,不断扩展边界。
但是从手机跨界到汽车赛道,并非易事,几乎是进入到全新领域,需要重新打造供应链。
王军就说道:“消费级、工业级、车规级,一个手机和汽车中间还差了工业级。即使是这样,我们到了车这个行业,发现要求完全不一样,手机除了电池爆炸,对人的生命安全有所影响,但现在质量也提升了;但是车跟生命息息相关。所以汽车跟手机完全是两个行业,我们在建供应链的时候,发现ICT最优秀的供应商转成车规供应商、远远达不到要求,所以我们在重新构建车BU的供应链、产业链,差别非常大。”
现在手机的换机周期在一、两年,而汽车可能达到十几年,对华为而言,供应链管理是一大挑战,软件能力的构建也是另一重考验。“如果要达到手机体验的话,汽车上要做更大、更多、更复杂的工作,核心的还不是硬件的生命周期管理,是软件的生命周期管理,这方面我们还在摸索。”王军坦言,“特别是在座舱领域涉及到频繁的升级,它的生命周期管理非常复杂,要维护的版本太多了,所以软件定义汽车,OTA真不是简单的说一说,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流程去保证落地和实现。”
华为智能汽车解决方案BU智能座舱产品部总经理王庆文也谈到:“生命周期不同,软件开发、软件管理与硬件管理完全不同。我们运营商的市场,一代产品30年到现在还在使用,车至少20年~25年,手机一般两年开始软件不再支持了,应用也不再支持你升级了,用几年就换了,所以软件版本不需要考虑硬件。如果软件升级汽车,汽车里面任何一个版本都需要跟你存量的硬件匹配,这个工作量是巨大的。”
钟师则向记者表示,华为勇于尝试汽车价值链上几个环节,最大的挑战是华为没有更多时间积累汽车业的各种经验。
目前来看,华为在前期选择弱势一些的品牌,以低成本的方式进入到汽车领域,进行全面的学习,再逐步提高话语权。
以北汽的合作为例,苏菁就表示,北汽可能更多负责车的机械系统、底盘系统等比较传统的部分,华为负责整车的计算机化,包括自动驾驶、座舱,还有后端云端等。但是实际合作没有那么简单,北汽在自动驾驶底盘上面,调校方面做了很多的工作,这是华为和北汽深入合作的一个很大的原因。
近年来国内新能源电动车市场的崛起,为华为等一众科技企业带来了机遇,尤其是智能化的趋势下,自动驾驶成为未来方向。在不少业内人士看来,对于华为而言,相比于零部件,自动驾驶更是弯道超车的重点,这是改变出行产业范式的核心,能够带来产业链条的真正重构。
自动驾驶不仅仅指算法,也包括一整套软件和硬件的整合,包括算力平台、传感器等等。华为已经进入激光雷达、毫米波雷达、摄像头领域,王军表示,激光雷达原来成本非常高,业界根本用不起,现在基本上能够达到量产的状态,未来有机会降到500美金甚至200美金。
如果华为能够真正降低传感层面的成本,将是普惠的创新,另一方面,王军还提到了自动驾驶的corner case(极端案例)仍难以解决,这一方面,华为也在强力投入,挑战也不小。不过有观点认为,今后可能出现专属的自动驾驶车道,在场内就更容易统一解决一些问题。
自动驾驶的赛道竞争依旧激烈,技术、规模化、量产的比拼还在继续。从行业看,现在自动驾驶已经从原先的草莽时代,迈入到白银时代。其一,自动驾驶不再只是少部分高科技公司的福利和玩具,有更多公司参与进来,市场上的玩家越来越多,甚至今后要比手机的玩家还要多;其二,自动驾驶的附加值在提高,软件服务在升级。
NVIDIA创始人黄仁勋就在一次视频会谈中表示:“大多数车企都要在五年内完成重大转型,因为我相信主流汽车都会以成本价销售。主流汽车将没有利润空间,但软件将创造出巨大的利润。如果一家车企每年生产1000万辆汽车并以成本价销售,每辆汽车的软件利润可能达到5000美元,那么每年的利润就可能达到500亿美元。”
而包括华为在内的公司现在都在提供完整的全栈式解决方案,在黄金时代到来之时,谁将胜出,都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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