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余承东性格的人，惯常从他的发言中猜测华为的策略。 这位华为终端业务CEO的言论经常被视为一种风向标。“什么时候余承东不再提及鸿蒙了，那我估计就够呛了。”一位开发者从余承东的个人微博中如此评估鸿蒙系统业务的分量。最近半年，他提到了18次，超过总量的三成。 2019年发布至今，鸿蒙系统一路狂奔，完成3亿台装机目标。余承东曾在上一届华为开发者大会举办时表示，“鸿蒙，成了”。 余承东说得越频繁，意味着华为对鸿蒙越重视。 但生存其中的人或许感受最为直接。搭建一种新的操作系统，规则制定者并不能掌控一切，足够规模的开发者和合作伙伴愿意添柴，火才能真正烧得旺。 对鸿蒙系统而言，三年时间仍旧太短。作为全球第三大操作系统，手机短板难补，生态规模与iOS、Android差距巨大。 一位早期加入鸿蒙系统的开发者评价，“调子很高，但落地并不如想象中理想，感觉有许多机制还没想清楚，比如，怎么让开发者赚到钱。” 5月下旬，华为终端业务软件部总裁、鸿蒙系统负责人王成录离职后，很多人又谈论起了他曾经提起过的操作系统16%市场占有率的问题，这在他的眼中，是一道“生死线”。同时也是鸿蒙尚未达成的一个目标。 生死线面前，对开发者和第三方设备等生态合作伙伴，华为目前释放的吸引力似乎还不够。 开发者之困：有流量，难变现 一个新的操作系统不能不重视开发者。 在鸿蒙系统中，华为提供平台，搭建框架，制定生态的运行规则，开发者则负责生产各类应用，如同塞满超市货架的产品。双方相互掂量，评估彼此的商业价值。 2021年7月，某地华为体验店，市民体验华为鸿蒙系统手机 处在发展初期，鸿蒙系统更乐于引入“大应用”，亿级规模的用户数量、知名度高、使用频繁。 华为终端业务CEO余承东在2021年6月正式公布Harmony OS2时，称鸿蒙全场景应用服务生态迈出第一步，佐证的PPT上前四项为京东、优酷、支付宝和新浪微博。 量级不同，温度也有差异。一名中小开发者注意到，官方优先向知名的产品团队递出橄榄枝，招募他们入驻，小开发者没有这种待遇。 他们大多数冲着新的增长机会而来。开发者杨旭（化名）专门针对鸿蒙系统做了两款产品。决定投入前，他盘点了一遍市面上的应用分发渠道，鸿蒙系统迅速增长的装机量引起了注意。 很难不被吸引。余承东发布Harmony OS2当周，鸿蒙设备数量超过900万台，其当时设定的目标数字是，2021年底，搭载鸿蒙操作系统的华为自有设备保守估计超过2亿台，第三方装机量将达到1亿台。 杨旭和同事们常看余承东的个人微博，见识了鸿蒙系统的起步速度，也吃到了红利。 鸿蒙系统招揽开发者的办法之一是给予官方推广，基数庞大，一次曝光之后，杨旭的产品换回了一天10万用户的点击。 但流量去得也快。一旦从推广位掉下来，用户瞬间流失，很难留下来。 按照鸿蒙系统官方主导规则，杨旭开发的产品属于原子化服务卡片，这是鸿蒙系统的特色，最受官方推崇。相较APP，服务卡片更轻量，无需安装，可在多设备间流转，开发成本也相对较小，余承东在2021年开发者大会上透露，短时间内，原子化服务超过1.6万个。 弊端也在这里。开发者们很快发现，针对鸿蒙系统开发的卡片、APP，独立于华为应用商店的审核、上架和分发机制，只能在鸿蒙服务中心搜索，入口较深，并没有接入全局搜索。 这意味着，拥有强大流量的华为应用商店，并未将资源全部开放给鸿蒙系统。 “即便在华为内部，鸿蒙系统的生态也是相对闭塞的，还没有和其他场景打通。”一名开发者感觉诧异，余承东在多个场合力邀开发者，但实际尝试后，生态似乎并不那么友好。 对开发者而言，留存率是衡量产品的重要指标。但在鸿蒙系统内，要想提高用户留存率，把卡片留在桌面上，杨旭算过，至少需要三步操作，且官方并没有设置引导。每多一步，就多了一道门槛，他常收到用户反馈，“找不着卡片在哪”。 不少开发者选择观望的另一个原因是，鸿蒙系统的商业化尚不理想。 庞大的用户群体只是基础，关键是能否有收益。赚到钱，才是实实在在的动力，生态也会日益繁荣。 开发者常见的变现手段有两种，要么是广告曝光，要么是提供增值服务。余承东曾在2021年华为开发者大会上表示，创新的应用，让开发者“获得丰厚的收入”。 做了一年多的鸿蒙系统产品，杨旭只偶尔见到一些产品拿到外部投放的H5广告，但这种方式对他来说并不理想，“比较影响用户体验”。而轻量设置也限制了鸿蒙卡片的功能，目前能在卡片中提供增值服务的，“太少了，没怎么见过”。 还好，他尚没有太大的变现压力。他看重的是加入华为鸿蒙系统带来的流量曝光和品牌宣传，合作肯定要继续，先把产品打出名声。但是，长期计划是，同步也要做其他渠道的APP。 16%生死线，鸿蒙跨了一半 只要有足够大的用户规模，开发者总是舍不得离开。这是鸿蒙系统发展最基础的前提，华为比谁都清楚。 最重要的就是保住装机量。智能汽车是余承东最近微博中的主角。5月28日，他连发三条微博为华为与小康股份合作车型AITO的新车发布预热，形容是“豪华智慧大型”。电动汽车是华为战略级新业务，正站在目光焦点。 它也是鸿蒙系统的重要支点。电动汽车的发展带动了一系列新的软硬件及服务行业，也为鸿蒙系统提供了新的硬件选择，进入车联网市场。 余承东在微博中特意提到，AITO车型搭载Harmony OS智能座舱。2021年底的华为消费者业务新品发布会上，AITO首款车型取代手机，成为压轴作品，被称为第一款“鸿蒙汽车”，许多华为用户将其视为“全家桶”的最后一步。 在华为手机业务大幅萎缩的前提下，汽车业务承担了华为更多期待。 在外部，鸿蒙系统也表现出对与第三方设备合作建立生态的渴望。在针对华为自用设备的Harmony OS外，华为向第三方设备提供鸿蒙智联。2021年年报显示，生态设备发货量超过1.15亿台，相当于华为自有设备的五成。 能加入鸿蒙智联，对第三方设备厂商具有明显的吸引力。一名熟悉操作系统的行业人士表示，鸿蒙系统的分布式技术，可以让不智能或不够智能的硬件以较小成本接入鸿蒙系统，而华为自有设备的出货量就是谈判底气。 “要想转化华为用户，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接入鸿蒙系统。”他解释，华为的目的就是吃掉传统硬件厂商的智能化需求，这是扩大鸿蒙系统装机量最快的做法。 这并不是场完美交易。华为鸿蒙系统最新发布的招募公告显示，生态伙伴包括灯具、厨具、跑步机甚至是智能鞋柜。 “第三方设备可能是把数量顶上去了，但实际上应用场景却非常有限。”杨旭曾询问过鸿蒙系统官方工作人员应用的设备占比，许多第三方设备交互性很低，甚至没有操作界面，很难称得上为鸿蒙生态做出多大支撑，手机仍然是最重要的入口和核心。一名开发者直言，“我们基本只看华为手机的设备量”。 但华为几乎没有别的选择。手机出货量大跌，为保住手机用户，华为发布百机“焕”新计划，不断放开搭载鸿蒙系统的机型，部分发布于五年前的华为机型皆可升级，甚至还包括了部分荣耀机型。 前述行业人士透露，鸿蒙系统对符合要求的机型是静默覆盖，用户无需操作，就可以升级成鸿蒙系统。也就是说，“基本上现有机型能覆盖的，都已经覆盖了”。 那道“16%市占率”的生死线仍然横在鸿蒙系统面前。银河证券发布研报称，2021年上半年全球搭载移动操作系统（Android、iOS、WP）的活跃设备总量约35亿台，鸿蒙完成3亿台装机量目标后，据此计算市占率约为8.5%，跨过生死线一半。 存量手机空间有限，且随着时间推移，用户总要换新手机，鸿蒙系统手机装机量难免下跌。 华为的解决方案是，即便只有4G芯片，也不下牌桌。 受制裁至今，华为陆续发布折叠屏手机等机型。4月，新机发布前，余承东还曾在微博上表示，“华为手机回来了，大家想买华为产品、华为手机能到货了”。 但就目前情况，4G手机似乎难以夺回市场，承担鸿蒙系统的期望。 王成录离职背后：向B端突进 吸引开发者和合作伙伴的另一条路径是，华为适当离场。 5月底，原华为终端业务软件部总裁、鸿蒙系统负责人王成录离开华为的消息，让深开鸿进入公众视野。王成录被称为“鸿蒙之父”，多方消息称，他的下一站是深开鸿。 这一动作被行业评价为，“离开华为，但没离开鸿蒙”。深开鸿官网显示，其基于Open Harmony，聚焦智能物联网操作系统技术研发。 企查查显示，华为旗下投资基金深圳哈勃科技投资合伙企业拥有其20%股权，华为参投公司中软国际旗下子公司持股19.5%。 更重要的是，深开鸿是华为签约的六家鸿蒙生态合作伙伴之一。在签约仪式上，华为表示将推动六家合作伙伴开发基于鸿蒙操作系统的行业发行版本，提高鸿蒙开源的装机数量。 这是另一条建设鸿蒙生态的路线。鸿蒙系统发布不久，华为宣布将Harmony OS全量开源，捐赠给开放原子开源基金会。这一系统为Open Harmony，源代码公开，允许第三方根据Open Harmony修改、分发，推出各自面向不同行业的发行版。 这是一种权衡。牺牲部分利润，换取更大的传播可能和应用场景。 华为需要更多强大的硬件设备支持鸿蒙系统，即便直接获利的不是自身。相较努力把更多的硬件设备拉入华为自有的鸿蒙系统，由中立第三方运营的开源软件更能让硬件厂商放心，尤其是竞品。 比如，要说服其他手机厂商使用Harmony OS几乎难以成功。但在一定成熟度和外部契机下，基于商业考量，其他手机品牌并非没有可能使用基于Open Harmony的自研操作系统。 王成录的变动，似乎在传递一种信号：在鸿蒙系统的生态建设中，华为正向B端方向发力。 要建设鸿蒙生态，相较Harmony OS和鸿蒙智联对消费者市场的挖掘，政企市场更像是以点带面。 借助Open Harmony，辐射的圆心正在增加。包括深开鸿开内的六位合作伙伴分别面向不同领域的政企市场，网传王成录加入的深开鸿面向的主要场景是金融服务、政府政务等，已推出kaihong OS版本。 这一信号也是对华为内部决策的呼应。在4月底的商用办公新品发布会上，余承东宣布“消费者业务”正式更名为“终端业务”。 他表示，华为愿意为大企业提供基于鸿蒙操作系统的标准化定制，同时鼓励第三方基于鸿蒙操作系统，为各个行业提供定制化的产品和解决方案。 此前，华为与国家能源集团联合发布基于Open Harmony的矿鸿操作系统，是鸿蒙首次面向行业场景推出定制版本。不过，有媒体报道称，其中大部分应用为免费。相比盈利，华为拉新的意味更浓。 在2021年的一场采访中，时任华为终端业务软件部总裁的王成录表示，做操作系统，挑战不在技术，而在生态。仅凭一家公司可以做技术，但不太可能把生态做成。 王成录传出离职消息的第二天，5月23日，华为宣布6月15日至16日举行华为伙伴暨开发者大会，外界猜测，Harmony OS 3可能在会上发布。 这或许会是鸿蒙系统新的节点。